130余人中毒7人身亡，26年前安徽武校投毒案细节曝光

嫌疑人作案后潜逃，公安机关辗转29个省追捕

1997年6月30日，一个稀疏平常的早晨。安徽省和县南北少林武术学校内，年仅17岁的高健和师兄弟们正吃着早餐，等待接下来的训练。忽然，身边开始有人口吐白沫、倒地抽搐。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。当天，学校里有130余人中毒，7名学生身亡，年龄最大的15岁，最小的仅10岁。

后续调查发现，这起被通报为“剧毒急性鼠药特大中毒事件”的投毒案，起因疑是武校的竞争对手朱某林买通前教练付某阶下毒。毒物是有着“没鼠命”、“三步倒”之称的毒鼠强。

案发后，两人均隐匿真实身份潜逃。1997年7月，和县公安局将付某阶、朱某林列为全国通缉人员追捕。在“三代”公安的接力下，今年5月，付某阶和朱某林分别在福建和贵阳被警方抓获。

11月1日，案发26年后，该案在马鞍山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。中国新闻周刊了解到，庭审持续了14个小时。一名被害人家属告诉中国新闻周刊，朱某林否认授意付某阶犯罪，本案将择期宣判。

疑因私愤无差别投毒

高健捡回了一条命。在感到不适后，他喝了用洗衣粉搅拌的水进行催吐，并联系附近村民帮忙将他送往医院，经过了半个多月的治疗逐渐康复。

后来他才知道，下毒的人，是他曾经的教练付某阶。对于教练，有学生说他“打人很重”，也有学生评价其“心思重”，但教练给学生投毒，学生们一度不敢相信。高健曾听说过，他所在的武校有一段“分家史”。

起诉书中记载，1994年左右，朱某林和彭某伟在和县乌江镇卜集镇经营和县少林武术馆，朱某林任馆长，彭某伟任主教练。

在经营过程中二人发生矛盾，彭某伟离开该武术馆并带走了大部分师生，朱某林因此对彭某伟怀恨在心。1996年8月，付某阶到彭某伟经营的和县南北少林武术学校任教。期间，因琐事逐渐对彭某伟心生不满。

朱某林和付某阶二人经他人介绍后认识，并得知两人是师兄弟关系。在相处过程中，两人均表达出对彭某伟的不满，遂决定报复彭某伟，把他的武校搞垮。

1997年6月，两人商议决定使用投毒的方式报复彭某伟，付某阶实施后由朱某林支付给付某阶5万元，朱某林当场支付了500元。该年6月20日，付某阶从武校辞职，并从村中一走街串巷卖老鼠药男子处购买了两包老鼠药。

9天后，付某阶趁夜从和县南北少林武术学校南边窜至武校厨房内，将两包老鼠药投放在厨房桌上的一盆咸豇豆里，搅拌后从原路逃离。

次日7时许，武校130余名师生吃过早饭后发生呕吐、抽搐等症状，致杨某伟、王某、邢某、刘某宝、田某、汤某页、钱某等7名学生身亡。现场勘查提取了咸豇豆、纱罩网罩纱等物品，均检出毒鼠强424成分。经鉴定，7名学生也均系424鼠药中毒死亡。中国新闻周刊了解到，死者中年纪最大的为15岁，最小的仅10岁。

据红星新闻报道，一篇2006年发表的论文记录了当年和县人民医院的收治情况。1997年6月，和县人民医院接收一起四亚甲基二砜四胺(毒鼠强)人为投毒中毒88人，其中有神经精神障碍者26例，占29.5%。26例患者均为和县武术学校学生，男11例、女15例。年龄10至17岁，平均14.3岁，均有早餐食用投放了鼠药的稀饭史。

署名为安徽省公安厅科技处作者的文章介绍，本案中7名死者都是重症中毒，均在一天之内持续昏迷抽搐中死亡。文中还提到，毒鼠强重症中毒经抢救未死的，都有程度不同的神经系统后遗症，表现为记忆缺损或丧失，识别判断能力降低，表现呆傻，因而丧失生活和工作能力。

1998年3月11日，国务院办公厅转发全国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、农业部、化工部、卫生部等8个部门或机构关于剧毒急性鼠药特大中毒事件情况报告的通知。通知中首先提到了这次事件。

中国新闻周刊注意到，因毒性大等原因，2002年，原农业部将毒鼠强列入禁止使用的农药名录，严禁任何单位和个人制造、买卖、运输、储存和使用、持有毒鼠强等国家禁用剧毒杀鼠剂。

辗转29个省追捕

据警方介绍，案发后，付某阶、朱某林为逃避公安机关的抓捕，隐匿身份。因受当时侦查条件、技术力量等各方面限制，追捕工作困难重重。

这些年来，安徽省、市、县三级公安机关一直将此案列为重点案件。中国新闻周刊了解到，付某阶老家在湖北，朱某林是和县本地人。潜逃后，二人便失去了踪迹，逢年过节也没有消息。

二十多年时间，专案组持续组织警力相继辗转全国29个省、市、自治区，行程数十万公里，走访人员200多人，核查各类信息数万条。“三代”公安接续努力，“探洞追凶”、“深山寻踪”、“登船上岛”。

今年5月初，福建晋江警方利用大数据分析，发现在一皮革厂打工的男子与嫌疑人付某阶存在相似体貌特征，经两地警方反复比对确认后，立即将其控制。专案组于5月6日晚11时许，驱车12小时赶赴福建晋江，经初步审讯，付某阶向公安机关交代了犯罪经过。5月9日，付某阶被押回和县。

嫌犯付某阶指认现场

抓获付某阶同时，5月7日清晨，专案组千里奔袭贵州贵阳市，在当地警方的大力协助下，将隐匿身份并在当地开办桶装水生产企业的朱某林在厂内成功抓获。至此，该起投毒案件成功告破。

嫌犯朱某林指认现场

中国新闻周刊从官方渠道获悉，经审讯，付某阶交代，作案后，他一直东躲西藏，居无定所，先后流窜到江西新余市，福建德化县、莆田市、晋江市等地，以打零工为生。因害怕身份暴露被公安机关查处，他不敢登记身份信息，甚至在疫情期间都不敢打疫苗、做核酸检测，将一切都埋在心底。在应聘工作时也从不挑岗位、谈工资待遇，只为有一处藏身之地，每天惶惶不可终日。

据朱某林交代，为逃避公安机关打击，潜逃期间他隐匿真实身份，独自漂泊在外，先是在江西鄱阳县躲藏了2年，后又窜至浙江杭州市打工，先后在江西上饶市、贵州贵阳市开办桶装水生产企业。这么多年始终如惊弓之鸟，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。

据媒体报道，潜逃前，朱某林有一个8个月大的女儿。在潜逃过程中，朱与付均组建了家庭。

被告人否认授意投毒

11月1日，朱某林、付某阶投毒暨刑事附带民事诉讼一案，在安徽省马鞍山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。被告人及被害人亲属40余人旁听了庭审。本案将择期宣判。

中国新闻周刊注意到，根据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》（1979年刑法），以投毒或者以其他危险方法致人重伤、死亡或者使公私财产遭受重大损失的，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、无期徒刑或者死刑。

中国新闻周刊获悉，庭审持续了14个小时。被告人付某阶当庭承认投毒的犯罪事实，但认为自己是受到了朱某林的唆使，他表示与彭某伟并无矛盾。

付某阶还提到，在投完毒后，他向朱某林索要剩下的钱款，但未果。他称自己没有想到毒鼠强的毒性那么大，在决定用老鼠药投毒时，以为小孩子吃了只会出现头痛、肚子痛等症状，并未意识到可能出现的后果。

朱某林则否认授意付某阶投毒。其律师称朱某林并无动机，涉案的500元系生源介绍费，潜逃是担心被牵连。

26年过去了，但对于被害人的家属，那种伤心与悲痛恍如昨日。被害人杨某伟的姐姐杨珍告诉中国新闻周刊，事发时，杨某伟年仅11岁。杨某伟是家中的老幺，也是杨珍最心疼的弟弟。

26年前，7名被害人家属曾拍过一张合影

时隔26年后，被害人家属在法院门前再次合影

杨珍回忆道，杨某伟自小喜欢武术，以前农村里经常有露天电影，“他走到哪练到哪”。家里见状，就想着把弟弟送到武校里去。

杨家来自安徽阜阳临泉县，距离和县有近400公里车程。当时春节刚过，弟弟就要出发了。“他走的时候我不同意他去，我说别去了，后来我又说，你喜欢的话就去吧，我想咱俩照个合影，就在我们这个街头上。”没承想这成了她和弟弟唯一的一张合影。

武校的学费比较贵，为了供弟弟读书，杨珍选择了辍学。事发时，弟弟刚到武校仅半年，而她正在合肥打工。这些年，她无时无刻不盼着凶手伏法。

此外，中毒死亡学生刘某宝的姐姐刘某芳告诉中国新闻周刊，她的弟弟当年是武校的一名学生，中毒死亡时仅12岁。家中原有姐弟三人，妹妹送了人，不料弟弟又突遭横祸。这几天她到了弟弟的墓地，希望弟弟知道消息后能安息。

（高健、杨珍为化名）

作者：陈威敬（[e-mail]）

编辑：胡克非

运营编辑：马晓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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